曾晨辉:父爱
黄牛。
我父亲说话很严谨,该说的说,不该说的绝不乱说。我则正好相反,从不委屈自己的嘴巴,管它该不该说,过把瘾再说。父亲对我这种性情从心底里反感,常常在我说到最痛快处点一点我的穴。
那一刻,我喉咙像被人突然卡住了一样难受。于是,我对父亲产生了不满。这不满与日俱增,有时甚至暗中骂起父亲“老废物”来。
有一年,我在单位工作表现颇出色,年终评先进个人时,我把握十足,就凭我这一年的成绩谁又能把我的先进个人抢去呢?结果事与愿违,一位领导在定夺时轻轻评价了我一句:小伙子能力不错,就是嘴皮子管不住自己,喜欢乱说。
这一句话基本上击中我的要害,与父亲对我的评价异曲同工。
但我心里照例不服气,照这个领导的意思,人的嘴巴应该是一口牢笼,是囚禁人的语言功能的。我愤愤地想。
我依然我行我素,而且,那个领导的评价反而加重了我的逆反心理。这之后,每次领导批评我,我就敢于争辩,甚至一二三列出本人为什么没有过错的理由。我想:我又没什么阴谋,光明磊落,何苦要强迫自己把话压心头呢?
先进个人丢了我倒不怎么伤心,我感到自己的工作积极性被严重挫伤了。我回到家,越发对父亲表现出了不满,他说好的,我偏偏说不好,他说不好的,我偏偏说好。我觉得父亲像是和那个领导商量好了来整我似的。我想: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,不过比我多吃了二十几年的饭罢了。
有一天晚上,我们一家人聚一起说话,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说起了一件旧事。
父亲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。
父亲年轻时,在乡下工作。那是一个山区。有一年,父亲所在的乡政府从内蒙古购进了一批良种黄牛,用于春耕。问题来了。这一批黄牛的确十分健壮,而且很忠实。但黄牛们习惯了在内蒙大草原上行走,突然间来到南方这高山乡野,走起路来别别扭扭。有的不小心失蹄伤了脚,有的踩空了滚下山坡,有的甚至落崖而亡。
父亲说完,就叹一声,许久没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父亲对我说:“这世界上的事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单纯。内蒙黄牛的确好,但遇上沟沟坎坎,就容易受伤了。”
在父亲眼中,我就是那种可爱的黄牛。
“这社会也隐藏着很多看不见的深谷和险峰呢。口无遮拦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还不自知。”父亲说。
父亲,他不希望儿子无辜受到伤害。
作者:曾晨辉,湖南省新化县人。从2002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,已在《十月》、《天涯》、《芙蓉》《文学界》、《天津文学》、《青春》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,出版中短篇小说集《市井散记》、散文集《缺书年代》。散文《春江花月夜》被选为2007年上海市春季高考现代文阅读试题;散文集《缺书年代》被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、中国国家图书馆、香港公共图书馆收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