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泣的公路
长茅界是大山,山顶上又有不少小山、山沟、山窝。从古至今,界上只有一个茶亭,没有人居住。从山下的村庄到界顶,得爬半天如削若挂的山路。“要想富,先修路”口号喊得震天响时,村主任邹今华决定修建村部至长茅界的公路,干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。
“镇长,村里决定修上长茅界的公路。”邹今华和镇长在一起时口头报告。
“有钱就修,没钱就不要修!” 镇长严肃地说。
“我想得到镇长支持。” 邹今华嘻皮笑脸地说。
“公路多长?” 镇长缓和下来。
“一公里吧!” 邹今华想了想说。
“反正你不能向农民集资。”
“当然。”
邹今华当天晚上就联系好了经营挖土机的廖老板。开工先天,他电话邀请镇党委书记前来指导开工,书记说:“我在县城,明天要参加县里的一个会议。”等于委婉拒绝了。镇长不同,他是驻村领导,接到他的电话说:“我明天要去县里参加一个会议,不能来,我派党政办主任和财政所长来,你直接和他俩联系。”挂断电话,邹今华三十五里骂知县,“全是鬼话!”但他忍着怒火,给党政办主任和财政所长各打了一个邀请电话,都回答说等待镇长安排。书记、镇长拒绝来看公路开工,不是好兆头。邹今华心头升起一股绝望的思绪。
开工当天,镇党政办主任和财政所长受镇长委派,还是来了,一起到了邹今华家里。但是,财政所长没有喝完一杯茶又起身走了,说有公务急事,要去接待县领导。这样,邹今华只好带着党政办主任和受邀请前来的报木支书、村主任等几人去了施工现场。到达现场,已过开工时辰,廖老板的挖机已经挖翻了一大片山地。
那天是吉日,有杨姓人家建房奠基。主人打电话邀请邹今华帮工,邹今华说:“我在指挥公路开工,只能来喝酒。”
“来吃中饭!”老杨说。
“还有几个人。” 邹今华说。
“都来!看得起我就都来喝杯酒!”老杨很慷慨。
“给我准备一桌。” 邹今华很爽快。
“好!”老杨回答很响亮。
解决了大家的吃饭问题,邹今华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邹今华与廖老板达成口头协议,即廖老板答应邹今华的要求,工程款欠着;邹今华答应廖老板的要求,村里供挖土机师傅的食宿和买机油的钱。这样,邹今华就把自已套进去了。没有村民愿意垫钱供饭,他不得不让挖土机师傅到自已家里食宿。村里没有钱,自已也没有存款,他就到处借钱买机油。
开头个把月还好,敷衍过去了。欠债太多,借钱也没有门路了。邹今华不得不欠廖老板的油费。欠了一次欠二次,要求欠第三次时,廖老板再也不答应了,扬言要开走挖土机。这是失面子的事啊,邹今华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。廖老板铁下心来不让步,邹今华不得不外去借钱。他找到了邹老板,向他借了几万元。
解决了机油问题,又出现了农民阻工的问题。那天吃早饭时,挖土机师傅突然说:“村长,那个姓罗的老头子说今天要来阻工的,不准再挖他的杉树了。”
“不会的!他是要求修公路的人。”邹今华很自信,没有陪挖土机师傅上山。
“罗老头坐在杉树蔸下,不准我施工了。”不一会儿,挖机师傅就打来了电话。
“我就上来!” 邹今华走到摩托车边,给村党支部书记拨了个电话,得到的回答是:“我在请工,不能陪你上山去。” 邹今华并不生气,他明白,当初修这条公路,是自已固执己见,村党支部书记违心同意的结果。他只好发动摩托车,独自上山。他跑了一程,想起应该带上一包好香烟,又调转车头去了小卖店,向店主赊了一包五十元的香烟。
邹今华走到罗老面前,掏出那包好香烟,打开,抽出一支,伸给罗老,老头不接,他就倒过烟嘴,将烟嘴插进老头口里,又掏出打火机点燃。老人抽了一口:“你得改路线,不准再挖我的杉树!”
“我赔偿你的损失,公家赔不起私人赔。” 邹今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。
“你一个穷光蛋,拿条屌来赔我!”老人气愤了。
“我因为是穷光蛋,才向您求情。” 邹今华大笑,“话要说回来,我再穷也能买下你这山树!”
“平均两百块钱一棵!要现金!”老汉当真了。
“一百块一棵,付现金。”邹今华也当真了。
“两百!”
“一百!”
“您上半年每棵一百,现在就每棵两百块,哪来的道理?”邹今华佯装气愤。
“现在值两百!”老汉站了起来。
“为什么值两百?”邹今华开始转守为攻。
“这,这······”老人没有说出来。
“通了公路,是值两百了。”邹今华又给老人敬了一支香烟,“修通公路,您山中剩下的杉树,最少还有原来的三分之二,按平均每棵两百元计算,比没修公路时判青山还要多赚十来万!您应该早算清楚了这笔账。”
“婊子婆崽,你带笼子!”老人起身离开了,边走边骂伤人的话。
邹今华跟上去,又给老人敬了一支香烟、点燃。老人悻悻地回家了。
有钱好办事,无钱寸步难行。邹今华再也借不到购买机油的钱了,廖老板终于调走了挖土机,让公路停工。
半年之后,邹老板接手了这项工程。邹老板上马后,挖机师傅还是在邹今华家食宿,只是机油钱由邹老板自已垫上,邹今华开欠条。
公路终于修到了长茅界,邹今华如愿以偿。
搞完拦山树祭祀仪式回到家里,邹今华不禁惊讶,廖老板坐在家里,来讨工程款了!邹今华忙敬香烟,廖老板接后,放到了桌子上。桌子上还有一杯茶,那是邹今华妻子倒来招待廖老板的。邹今华想要妻子做饭,不见妻子,便到处找。没找到,他就打起电话来。妻子接了电话,说回了娘家。邹今华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邹村长,我儿子在住院,给我搞点钱。”见邹今华回到茶房里,廖老板说,“我今天还要赶到医院里去。”
“喂,镇长吗?”邹今华就打电话。
“是的。”镇长回答。
“我是邹今华。”
“知道!有什么事?”
“公路通车了······”
“什么公路?”镇长打断邹今华的话。
“通长茅界的公路······”
“哦!”镇长又打断邹今华的话。
“你答应给我搞钱的······”
“我没有答应过你!我还有事。” 镇长挂断了电话。
“婊子婆崽!”邹今华不禁仰天骂了一句脏话。
别无选择,邹今华向好友打了一个电话,向他借了点钱。
这天是除夕。邹今华打开大门,感觉只有一个字:冷。大地一片银白,一片洁净,而雪花如柳絮,如棉花,如鹅毛从天空飘洒下来;风越吹越猛,雪越下越密,雪花也越来越大,像织成了一面白网,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。他正想不会断电吧,有人就来了电话,说停电了。他答复“报告农电员,我吃了饭就来”后就进了灶屋。
雪,盖满了屋顶,马路,压断了树枝,隐没了种种物体的外表,阻塞了道路与交通,只能步行。邹今华吃了早饭,就穿上高筒靴子出了门。“鱼不要破了?腊肉不要烧了······”尾随他的是妻子骂骂咧咧的声音。每当这种情况,他就采取不理方法,无声无息离开,妻子也就不知他去了哪里。
看啊,农家的电灯亮了,有一户农家的门前挂上了一串串灯笼,那多彩的光线,极具吸引力;家家户户的大门上,都贴好了对联;有两个小朋友拿着鞭炮到处放。邹今华想起家里人等着他吃晚饭,就加快了步伐。
“廖、廖老板!” 邹今华走进自家屋里,看见搞挖机的廖老板坐在沙发上,大吃一惊。
“终于回来了!”廖老板冷冷地回了一句。
“吃了饭,我给你去借。”邹今华给廖老板递香烟,廖老板拒接。
“快给我去借!我还有人等着哩!”廖老板就起身,就往外走。邹今华不得不跟了出去。除夕夜里,到哪里去借钱?他想到了曾老板,便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。但是刚打亮手机,又把手机塞进了衣袋。懵懵懂懂间,他来到一辆小车前,廖老板就驻足,转身对他说:“上车!”
“去哪?”邹今华大吃一惊。他还没有回过神来,就被车上下来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推上了车。
“给我工程款,我送你回去,没有,就不能怪我了!”廖老板气势汹汹。
“好的,跟我走!”邹今华平静了。他把小车引到了曾老板家门前。曾老板的大门紧闭着,打电话,通了,就是不接。
“我们先吃晚饭,再找他,他会借钱给我的。”邹今华求起大家来,没有人反对。邹今华把大家带进一家办除夕业务的酒店。邹今华让廖老板点菜,廖老板就点。邹今华又给曾老板打电话。一连打了几个,都是通了,没有接应。吃饭了,他自已要了二两装的五十二度的白酒。他一言不发,猛喝白酒,一口气一瓶,连喝了八瓶!
轰的一声,邹今华栽倒在地上!他发出咿咿的声音,就不省人事了!廖老板慌了,大家都吓倒了,都站了起来,都呆若木鸡。酒店老板过来了,很冷静地说:“不要动他!我喊救护车。”
酒店老板准备招呼救护车时,桌子上的手机响了,是邹今华的手机。店老板接了电话,是曾老板打来的。店老板就把情况告诉了曾老板。不到一刻钟,曾老板开着小车来了。这时,邹今华呕吐了,吐了一大堆东西。在曾老板的指挥下,大家把邹今华抬上曾老板的小车。曾老板把邹今华送回家里,廖老板及其带来的人都跟着去了邹今华家里。当天晚上,曾老板转账几万元给廖老板。廖老板紧紧握着曾老板的手,哭了:“我也是儿子还在医院里住院,实在没有办法啊!”
那一次,邹今华没有死。这一次,邹今华死了,但他永远活着!(作者:野山茶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