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小记
九点多雨渐渐变小,忽然楼下炸响鞭炮,路加飞奔到阳台上,趴在玻璃窗上看龙舟。
一桥码头那里张灯结彩,两排红衣划手抬着龙舟缓缓下水,这仪式庄严神圣得让人心跳。
老公说路加你干脆到阳台上看龙舟算了。
我不依,还是决定带路加去现场感受。
娘俩先下楼,谁知码头大铁门已被警察叔叔严防死守,小孩子一律不允许进去,只能趴在风光带围栏上看。
路加是有办法的孩子,马上掉头走他的秘道。秘道是距码头不远处的一处石阶。
已有零星的“聪明人”从秘道下去,在河堤上翘首观望。
可是三只龙舟只在码头处打漩涡,到了人多处,舵手纵身一跳再纵身一跳,恨不得蹦上三尺高。
可是龙舟始终不肯划到秘道上游来,路加还在翘首期盼。
我决定往回走。
上坡,忽见一位白发老人撑着伞,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滑了一脚,倒地上无法控制哧溜哧溜往下滑。
我吓了一跳,赶紧喊:您老人家没事吧?要我扶您一把吗?
老人吃力地站起来,向我摆手很尴尬地笑:腰断了……腰断了……
眼见着老人又撑起伞吃力地往河边走,边走边说:我都七十多岁了,龙船看一次少一次了。
我实在忍不住又多说了句:您还是莫去看龙船了,最好去看医生哦!
老人留给我一个泥水糊了衬衣和裤子的背影,不再吭声。
这老爷子估计是再听不见我的话了,因为前方鞭炮和鼓声又响了起来。
路加终于想通,又和爸爸转战到了一桥码头。
警察叔叔还在大铁门边严防死守。
路加大哭了起来: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,我在上面看不见,你们就不能放我进去看一分钟吗?
警察叔叔终于心软,放我们仨进去,允许站到草坡上。
又看了一轮,因为没有比赛,只是表演,终是感觉不到惊心动魄。
往回走,警察叔叔开始煽风点火:去炉观吧!那里是真正的比赛,七条船,全县规模最大的地方。
想着端午节必须让孩子全身心体验过节的氛围,我们决定再去炉观。
启程去炉观已是下午1:30,走高速很快,谁知进入炉观镇就塞车了。
一塞就是一个多小时。
马路边擦着车子走过的路人,如今只有老人家还喜欢往耳朵上夹两片艾叶。
老老少少很多人下车循声往炮声和鼓点处走。
有些人还带着塑料凳子,看来是准备坐看比赛,直到烟消云散。窄窄的公路上塞满了车,进退两难。
好不容易把车扎进一片玉米地旁边。我环顾四周,发现玉米真是乡间最美的庄稼,一株接一株,全是独立的自由的,苗条的杆子挺得笔直,错落的绿叶很是肥硕,却又那么舒展,在风里轻轻摇曳。
绿叶和杆子间,藏着很多饱满的玉米棒,而整株顶上,又低垂着纤细的花串,羞答答的。真是妙龄女郎的绝美身材,该苗条的地方,该丰满的地方,都有了。
就这么欣赏了几分钟,忽然感觉就算没看成龙舟,来到乡下看看玉米,也是无憾了。
我们仨也循着炮声和鼓点往河边走,绕过了很多的房屋,田地,人流越来越多的向我们这边返回。
好些人一打照面就跟我们说:冇扒了冇扒了,涨水了,坝冲垮了……
我信,路加不信。
我们仨也还是往河边走。都堵上了一个半小时的车,炮声越来越响亮,再怎么也得往河边走一遭看个究竟啊。
站到炉观桥上,人已稀疏。
我举起手机前后左右拍了一圈,发到家庭群。
因为上游突降大雨,冲垮了为赛龙舟特意筑的蓄水坝,下午的龙舟赛被迫停止。浊浪无声,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冲击残坝的那种势不可挡。
有位大男人一边打视频电话一边吆喝:这边坝垮了……还去小沙江看龙船吗?要不去龙爪塘?
真是追龙舟一族。
也是,在这个物质富足的年代,大鱼大肉咱不稀罕了,开着车到处追龙船看,也是节日里一大乐趣。
路加也攀着桥栏杆看了一回,又在路边圈了个五元的棉花糖,慢慢舔着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
我顺手买了一把炉观的手工面。咱大新化哪个乡镇的手工面条,都比什么金健、陈克明面条要美味很多。
我们再沿着泥泞小路往回走时,竟然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迎面走来往河边去。
路加也忍不住热心劝阻:涨水了,坝垮了,龙船看不成了!
那些人望我们一眼,继续往河边走。
真是风水轮流转呀。正好应了那句不到河边不死心的古话。
车往县城的方向慢慢移动,有几辆大卡车载着龙舟和划手从河边也缓缓靠近。
我举起手机录像,车斗上有划手注意到了我,马上拉扯旁边那位背对着我的汉子,说:转过来转过来,别个在拍我们呢。
我被他逗乐了,这架势,敢情把我当成记者了。
我问:您多大年纪了。
说:六十多了。
六十多了还扒龙船啊。
他大声说喜欢,就扒嘛,身体吃得消。
我问什么时候下的水。
说是三月,练了一个多月了。
我又问经费哪里来,村里拨的钱吗?
他自豪地大声说,我们村有几个在外面做生意的大老板,赞助了几十万。有几位划手是开图文店的,一个把月冇管店里的事,就是为了回来赛龙舟。
终于突出阵围不再塞车,老公提议带路加到西河打过转,看看我们的革命根据地——雪峰集团。
我欣然答应。
曾经繁华的西河水泥厂如今一派萧条,我住过的宿舍楼再找不到了,我去过的电影院和雪峰宾馆,竟然像文和友一样,让我误以为是撞入了上世纪某个昏黄的旧梦,这旧梦上还挂了几个残破的蜘蛛网和几只风干的昆虫遗体。
近三十年沧海桑田,我连厂门都找不到了。
新的厂门,已开往火车站那边。
铁轨依旧,平板车高边车水泥罐车依旧,我站在铁路边,不知是我在梦里,还是火车在梦里。
路加对此情此景完全没有任何兴趣,爸爸妈妈曾经的岁月,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,还不如路边一个棉花糖来得亲切。
老父老母唏嘘一回自我感动一回,再往回开,小家伙才高兴起来。
作者 袁委淑
单位 新化县北控水务有限公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