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老板的酒坊

　　我任教的村小学在村东头，但不是最东端，在最东端的是一个酒坊。酒坊有一些年头了，这从酒坊房屋的颜色可以看出来，每一块木料，每一片砖瓦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质地。酒坊似乎从一开始从没有改建过，唯一改变的是每一任酒坊老板接手后就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扩建，到了现任老板，酒坊的规模已经很大了。

　　酒坊老板姓陈，名字很特别，叫做陈秋三，我原以为这是一个绰号，但是有一次陈老板来找我帮他写一个什么证明，便知道他的大名确实叫陈秋三，我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哥哥叫陈秋一或陈秋二，他尴尬地说，没有，倒是他父亲，也就是酒坊的第二任老板叫陈春二。

　　怪不得这里的人叫酒坊老板为三老板，而不是叫陈老板，而大家叫他的父亲为二老板。似乎这是一个世袭的称号，如始皇帝，秦二世一般。

　　三老板的酒坊生意很好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酒的质量确实不错，口感很好，各种度数都有，最高的能达到六十度。其二是他不断创新，种类很多，除糯米酒外，玉米酒、高粱酒、红薯酒、南瓜酒都有，能满足不同顾客的喜好。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，就是他的酒的价格便宜，并且高低都有。因此酒坊经常聚集了嗜酒的顾客，尤其是在赶集的时候，他们站着蹲着喝一杯酒，然后再打一桶酒回去。

　　我师范毕业后一直在村小任教，刚来不久，我们学校喜欢喝点酒的几位老师就带着我去酒坊喝酒，有时候他们弄来点好菜也拿到酒坊叫三老板加工，然后一起喝一盅，这样一来二去我也慢慢成了酒坊的常客。遇上酒坊正在烤酒(蒸馏酒)，就接下一杯热酒喝，自此养成了喝酒前要将酒温热的习惯。

　　常去喝酒的老师里面有一个体育老师，姓武，他说自己是武松的后人，到底是不是真的，我们当然不会去认真考证，只是有时候开玩笑说他是武大郎之侄。他每次到那里要喝三杯酒，一杯二两，总共就是六两，再喝就会醉。所以他就得了一个绰号叫做“武三杯”。武三杯一般是下午去喝酒，而下午的时候，三老板总是要给需求量大的顾客送酒上门，多是做红白喜事的人家。武三杯就常给酒坊看门守店，这时候若有顾客来了，也帮着做生意。

　　生意好，三老板手里有了资本，在县城里买了房子，买了门面，门面出租给一个朋友开超市，超市同时还专门给他代销酒。

　　但是，三老板有一个心结，就是结婚十来年了，老婆还没有给他生育一男半女，偌大的家业没有人继承，酿酒的技术没有人发扬，这是让他很发愁的事。虽然这样，三老板和老婆的关系很好，从没看到他们吵架。三老板的老婆是一个娇小的女人，相貌虽然不令人一眼惊艳，但是在这个乡村也算得上很好看了。她不像三老板那样衣着随便，她穿得很讲究，长发随便这么一挽，露出雪白的颈脖，酒客们总是时不时要瞟上一眼。

　　酒坊的产量很大，工作量也大，但即使在秋天酿酒的繁忙季节，大部分工作都是三老板亲力亲为，三老板的老婆也只是搭搭手，她很清闲，来了顾客，她也很少出面接待，顶多微笑着端来酒具，然后到一旁去看书。

　　正是发现三老板的老婆爱看书，我才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特别。她常看的杂志是《知音》，我们学校订阅了，到了《知音》来了的时候，武三杯就会给她送来。后来由于邮递员不负责，订阅的报刊杂志经常遗失，《知音》也一样，学校就没有订了。到了《知音》出刊的时候，三老板的老婆就会托去县城办事的老师给她买，经常有老师到城里去的。

　　我虽然也有了到酒坊喝酒的习惯，但开始时很少与三老板老婆说话。有一次，我去喝酒，三老板不在，也没有其他的顾客，三老板老婆给我倒了一杯酒，泡在开水里温好了，对我说，小吴老师，听说你有很多书，可以借给我看看吗。

　　对于爱看书的人讲，有一个相同爱好的人肯定是很高兴的，于是我就把我的珍藏的《读者》给她带来，这本杂志我是每期必买的。这样，我们之间的话语就多了起来，我一个人去喝酒的时候，她还常会拿一些下酒菜给我。

　　我除了看书外，平时还喜欢写作，有一回发表了一首小诗，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，发表的刊物也不是什么著名刊物，但毕竟是变成了铅字。平时里我是很低调的，不想让同事们知道，但鬼使神差，我把那本刊物给三老板老婆看，告诉她上面有我的作品，从此三老板的老婆也对我更加关照，有时甚至偷拿出酒坊珍藏的老陈酒给我喝，有的酒已经收藏了十来年了。

　　但不知为什么，武三杯从那以后对我总是没有好态度，不再喊我一起去喝酒，工作上也常常和我作对，经常冷嘲热讽。尤其不久后他担任了学校的副校长，更是经常给我使绊子。我莫名就里，便尽量避免和他一起去酒坊喝酒，惹不起就躲起。但是，每次三老板在蒸馏酒的时候，偏偏要来学校叫我去喝蒸馏出来的第一道热酒，而他老婆，也会给我端来下酒菜。

　　后来，我参加了教师进城考试，调入到了县城的一所学校工作，但我回老家的时候，有时间的话会到小酒坊坐一坐，喝杯酒，也买点酒回城和朋友们喝。有一段长的时间我没有看到三老板的老婆，但不好意思问。

　　在一次逛街的时候，我遇到了三老板的老婆，她较前消瘦了一些，但是穿着更时尚了。我问她近况，她说现在住在城里，带小孩，小孩已经上幼儿园了。她还是喜欢看书，《读者》是每期必买的。

　　旧时同事告诉我，这小孩传闻是武三杯的，为此三老板还和武三杯干了一架，武三杯也调离了村小学，但孩子终究还是留下来了，三老板对外说是他们做了试管。酒坊转给了侄儿经营，三老板一家搬到城里来住，专事卖酒。

　　三老板的侄儿名叫陈冬四。

　　□ 吴布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