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老码头

作者梁讷言2023-05-19 09:49:32
原出处:娄底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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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墨溪河从古城蓝田穿街而过。

 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沿河是错落有致的吊脚楼,每隔几十米,两岸的街边,就会有一条小巷通向河边码头。老街共有40多个码头,规模有大有小,形状各异,都是用长条青石板铺就,一级一级的石阶延伸至河边。在紧挨水面的那级石阶上,会加铺一块或几块青石板,方便女人用木杵锤打衣物。

  五口古井处的码头都很大,而最大的要数蓝溪桥和福星桥下,隔河相对的四处码头。

  那时,河里的水清澈得能分辨出鱼的雌雄。

  站在码头上,看河边奔跑嬉戏的顽童,搓洗衣服的女人,水中游走的鱼虾,河中泛舟的渔夫,和吊脚楼上的晨炊夕烟,恬静而安宁。

  今天,我与儿时的伙伴梁伦汉先生漫步河边,那一个个熟悉的码头大多已消失,念叨它们的名字时,心情有点沉重,就像在宣读阵亡名单。

  清光绪八年(1882年),锡矿山正式开釆,出产的锑大部分由蓝田船运到长沙冶炼,每天有上千人,肩挑油、盐、米、菜蔬食品和百货等到矿山,再回运锑品到蓝田。

  蓝田以前是以“总”命名街道的。“总”类似现在的“街、路”。那时蓝田分为南岸五总和北岸七总共十二个总。锡矿山进蓝田的第一条街雷总(雷家亭子)最为繁荣,商业十分活跃,人称雷大哥总,雷总商民也倍感自豪,在街口闸门上悬挂“雷正总”,以示威风。

  于是蓝田街上最大最繁忙的墨溪口、柳家湾、大沙洲等码头迅速膨胀扩大,竹木在墨溪口、柳家湾两码头扎筏流放。锑品在这里装船,纸张、茶叶、蓝靛和农畜产品等,则在大沙洲下岸,好一派兴旺繁荣景象。

  墨溪码头下游100多米处,有个叫五属馆的小码头,就在我念小学的光明完小门口,我家住在河对面的松柏园,上学需绕道蓝溪桥。

  热天里,我常带领弟弟涉水抄近道去学堂,遇上水深时,便把衣裤书包顶在头上,光一身蹚过去。

  五六岁时,我刚好能摇摇晃晃挑起一小桶水,放学后,经常自告奋勇帮爷爷挑水,曾有六次掉进柳家湾码头的井里。

  少年时我常去的码头,除五属馆和柳家湾外,还有镇江殿(蓝溪桥北岸,1984年被拆除,改建居民点)、福星桥、锅子凼(俗称卧子凼)和张家码头。

  每当夏季,我们去蓝溪桥下洗冷水澡,通常是在蓝溪桥北岸的镇江殿码头下水。后来我搬迁到福星桥南端的物资局,每天都要去桥下码头的井里挑水,热天就从这个码头下水游泳,记得40年前蓝田街上涨大水,我和一帮同学从福星桥上跳下,本想在卧子凼上岸,结果被水一直冲到水晶阁。

  张家码头正好在我就读过两年书的民主完小旁边,课间休息时的短短十分钟,我们也要打飞脚跑到码头上打打水漂和水仗,不弄得全身透湿决不罢手。

  而卧子凼码头呢,我好几次差点把命送在了那里,因码头边常年停靠着数不清的木船和竹筏,我特别喜欢在船上跳水,经常游到船和竹筏底下找不到出头之处,直憋得满脸猪肝色,肚子被水胀得圆鼓鼓的。每次遇险后,我都暗自告诫自己,再不来这码头洗冷水澡,但就是不长记性,过不了几天,只要小伙伴一声召唤,又若无其事地重蹈覆辙。

  以前,柳家湾河边还有三个码头,现在都被一长溜的拦河大堤碾没了,现在,蓝田老街除了墨溪口和柳家湾,其他所有码头,都被口径颇大的污水管罩盖,再也感受不到当年那种闲情雅趣。

  城隍殿后门的泥凼里码头,位于墨溪、昇平两水汇合处,河宽水深,是旧时族人的惩戒之地。那时,蓝田街上的小孩听到泥凼里三个字,就不敢哭闹了。

  最先消失的是大沙洲码头,1954年蓝田街上涨大水,沿河两岸的街道全部被水淹没,市民认为是大沙洲堵塞河道所致,于1955年将其彻底清除疏通,码头随之消失,只留下被称为龙尾的一口井,孤零零地呆在河的正中。

  现今保存较完好的,只有刘祠码头了,挨河边的青石板基本保持原状,这里地处关圣殿和知止园之间。

  说起知止园,那可曾经是蓝田街上“下不得地”(方言,“了不得”之意)的地方,一直是军政界驻扎场所。

  1927年大革命时期,安化五区党部设在此处。抗日战争期间,先后是国民党73军77师、15师的留守处,也是蓝田军警稽查所、军警督察处、自卫大队所在地。新中国成立后,安化县四区政府、县公安局设在此处。

  年少时,每逢学校放学或放假,我总爱在蓝田街上的大街小巷一顿乱跑,走着走着,几乎每次都要停留在河边码头上。

  到了晚上,我是绝不敢去码头的,那时城里还没有电,傍晚后,街上就很少有人走动,特别是通往河边码头的小巷,狭长幽深阴森可怕,大人们常常口述,河里有拖人下水的水猴子、红毛野兽,被它们拖下水去怎么得了。

  一直到1965年,我父亲任“三五变电”指挥长,从湘峰机械厂接高压电至蓝田街上,从此大街小巷都装有路灯,热天里夜晚的码头,便成了市民歇凉、闲聊的好去处。

  今天,当我散步至河岸边小巷时,总能看到一些比我们还老的老人,三五成群坐在巷口谈天晒太阳,这种慢节奏的生活,让我想起那个时间非常宽裕的旧年月。

  通往码头的小巷里,那些斑驳的砖墙和雕刻精美的门窗,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,已不再令人生畏。

  老码头的消失,带走了一个旧时代的优雅与温厚,我总觉得,自己对老码头的了解太少,而这里与墨溪河的关系又最直接,蓝田街上过去的很多故事,从这里开

  始后,就再也没有结束。

  老码头消失了,墨溪河还在,河水流走了千古如斯的岁月,流不走的,是蓝田街上口口相传的,老码头旧时故事。

  作者 梁讷言

编辑: 卿跃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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