尝新节里忆尝新

　　六月六，担新谷。当田野里的稻谷被农历六月灿烂的阳光和温暖的风，在几天之间吹染成金黄色的时候，我们这群小孩子盼望已久的尝新节，也伴随着第一穗金黄的稻谷被父亲母亲收割，如期而至。

　　江南三月好风光，草儿肥，苗儿长，桃红李白油菜儿黄。可是，在我的少年时代，这大好的春光总是抵挡不了饥饿带来的惊慌。先一年在生产队上分得的不多的稻谷，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见底，今年的早稻秧苗刚刚插下去，离收割还早着呢，还要将近三个月的时间。

　　这个时候，在旱地和田野的各个角落蓬勃生长的菜蔬，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粮。先是牛皮菜，在冬令蔬菜将尽、春季蔬菜还没有开花结果的时候，它成了我们饭碗里的主粮。牛皮菜吃完，新春的蔬菜便接上了，先是四季豆，再是豆角，运气好的话，南瓜也有了。从农历三月到五月底，盛在我的碗里的几乎没有几粒米，翻来覆去，就是这些蔬菜在打转。这些绿色的蔬菜吃呀吃，吃得我们的脸皮都是绿的。饥饿从每天清早醒来开始，就一直伴随着我，直到晚上在饥肠辘辘中又睡过去。

　　终于，当阳光越来越热烈的时候，我们迫不及待地等来了尝新节。

　　具体哪一天过尝新节，是没个定准的。在农历六月初的某一天，大人们审视一眼正在田野里茁壮成长的水稻，觉得哪一片田在某个日子可以开镰了，就将第二天或第三天定为尝新节。这开镰的日子往往是提前的，田里的稻谷还没有熟透呢，但乡亲们已经等不及了。当打稻机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回响的时候，我们这群十来岁的小孩子，就忍不住地欢呼雀跃着，能够吃饱肚皮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。

　　大人们也在欢呼雀跃着，尝新节一大早，队上的精壮劳动力就被队长一个个派去塘里捞鱼。大草鱼、大鲢鱼，在一片吆喝声中被打捞上来，集中放在大木盆里。鲤鱼、鲫鱼和小鱼小虾，则是谁捞着归谁。到了中午时分，眼见捞得差不多了，就将鱼儿归到一处，每家分那么一条两条，各自高高兴兴提鱼回去。母亲在家里用新米做的饭，早已经香遍了整个屋子。那久违了的饭香在柴火的炙烤下，满屋子里打转。除了饭香，还有鸡肉的香味，还有过年时节留下的腊肉的香味。要是整个村都在同一天过尝新节，那说不定还有新鲜猪肉的香味。各种各样的香味在村子里飘荡，让我们觉得尝新比过年还要令人神往。

　　过了尝新节，盛在我们碗里的不再是青青的蔬菜或野菜，而是变成了香喷喷的大米饭。每年的尝新节，就是我们从饥饿到温饱的渡口。它把我们送到了幸福的彼岸，让我们的身体在米饭的滋润下茁壮成长。我们能感到体内的骨头在“吱咯吱咯”地拔节，我们能感到殷红的血液布满我们的脸颊。

　　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后，随着时代的发展，这个节日已渐渐被乡亲们淡忘，也被我淡忘了，只在记忆中如一面旗帜，在那儿隐约地飘摇。

　　就在前两天，一个朋友对我说，六月初五，他母亲叫他回家过尝新节。这才想起少年时代的我，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尝新节的到来!(作者 谢新茂)